Critique

边缘附近

par Fanny Fontaine

Cet article fait partie d’un cycle

王兵的最新电影“德昂”似乎要探讨一个全新的主题-难民。影片讲述一个缅甸部落的成名,德昂人为逃避摩康的内战而在中国的边界避难。

我们起初很困惑以为王兵要探讨一个陈旧的话题,战争报告。他似乎比昔日更远离中国,仿佛从”铁西区“ 开始,他的电影就沿着一条流浪的地理线,越来越远。他从西安去北京旁边拍一个非工业化的地区,然后感兴趣戈壁沙漠的偏远营地(“和凤鸣”,“夹边沟”).他后来去南部的云南,在那在遥远的农村里拍了“云南的三姊妹“,以及在昆明附近,2015年的”疯爱“。工业郊区,沙漠,农村,疯人院:都是奇怪,偏远的地方。因为他远离中国经济和文化中心-哪儿是比云南更贫穷而偏远的地方呢?-,所以他在镜头里呈现一个个无人地带。现在他去得更远,直到缅甸边境附近,云南的西南地区。这一次他拍的不是中国边缘的人,而是缅甸人。不是犯人营地,而是移民者营地。

所以我们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我们会有一种失望或者奇怪的感觉,仿佛王兵比平时一贯的谨慎更加退后。但是如果我们意识到他总企求寻找世界的边缘,那么这个“遥远的印象”就是富有意义的。这是因为他的电影总带有地图志的意味,总在不断探寻边缘人和他们的生存方式。在这部电影中他把这种地理边缘的主题推向极致。

边缘,很多边缘:我们注意到这个观点的话,就可以更好地理解这部电影。王兵先只拍空间有限的地方,边缘的地方。 他的摄影机避免观察。我们很少可以看见远处的事物,而只能看到熟悉的移民者聚居的空间,慢慢地这个空间在紧急的情况下建设起来。他拍营地,台阶,但不拍严格意义上的边界。被拍的人物总在一个永恒的夹缝中。道路也是一个边缘,比如人们围坐在道路的篝火旁边,或者开车在道路上移动。城市本身也是一个迁徙的阶段。因而人们总在流浪,移动,寻找家庭,但是他们又总被不让他们落户的中国政府排挤。王兵想拍这个荒谬的漂泊,他的剧本中也存在着同样的不稳定的流动。我们不知道他要去哪儿,因为他跟随着这些带着怀疑、又犹豫着将去向何方的移民者。另外,这个有时开放、有时恐怖的地方,是一座监狱。其实跟《疯爱》的走廊一样,这个地方就是一座迷宫,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移民者在这个边缘空间迷失方向.

王兵让自己置身于一个悬置的、等待的时间中。电影发掘了一种存在于即将来临的危险和未来的安全之间的时间性:一种始终处于警觉的时间性。摄影机就像不知道要去哪的女士一样一动不动,只是等待。因而在电影末尾,当爆炸逼迫移民者沿路行走并且在傍晚自我庇护时,王兵没有拍摄实际发生的事情,而是拍摄紧急情况中度过的时间和潜在生活中的等待。我们一点也看不到内战的影子:这不是王兵的兴趣,他不想做战争的新闻报告。他感兴趣的是拍摄不稳定的、模糊的生活。比如维持生存的行为:吃饭,睡觉,在篝火前聊天,在农田里工作。危险虽然存在,但却是看不见的。王兵让我们感觉到那个潜伏在某个地方的威胁正压在人们的生活中和意识中,可是他却完全只拍摄人们的习惯性活动。

这是一个空间的、时间的、同时也是象征性的边缘:游走于边缘的人也是一个鬼魂。我们记得《疯爱》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一个犯人问另外一个,”你觉不觉得人们死了以后,会变成鬼魂?“。在王兵塑造的模糊世界里,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在这里,“犯人们”逐步堕落,吃药吸毒,屈服于孤单,贫困,自我封闭。另外一个人回答:“这是无用的迷信“。 所以,鬼魂是在生与死这个边缘之间的人。

于是,我们可以明白为什么电影里主要只有夜晚的镜头——除了因为对王兵来说,夜晚拍摄更方便,更容易接近夜间出没的德昂人,更容易避免跟政府或者暴徒产生的麻烦——。所以这部电影表现了一些美丽的出场画面:比如,一个紧张地给亲戚打电话的女士。我们可以从她的声音中感受到她的焦虑,这个声音从黑暗中突然出现,我们几乎看不见她的面容,然后她回到明亮的帐篷里。她是一个孤独的、流浪的女士,只能靠衣服和首饰来遮掩自己。王兵拍了很长时间她那张看起来有点惊慌而美丽的面孔,表现出一种焦虑的等待。电影中还充斥着一些其他幸存者的鬼魂:待在缅甸保护家庭和老人的男人们,可是他们是从别人的对话里出现的:在篝火前,在路上,有人谈论着一些男人的入伍和他们的消失,他们的妻子和孩子再没有这些男人的音讯。这也是为何会有一个女人走远给她的情人打电话,然后跟他秘密地聊天。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见他.

此外,女人们似乎不再有家的联系,但是她们处于有力和脆弱之间:她们自主管理一切,为孩子做夹着昆虫的米饭,用布条把带孩子背在身上,打扫一个能睡觉的地方。她们有足够的力量临时建立一个可以凑合存活的窝。可是,她们也害怕没有安全、没有稳定的生活。王兵让我们感受到这种情感的气氛,这种情感的张力。我们可以看到她们紧张的脸,也可以看到女人们互相帮助时的微笑:一个女人帮助另外一个女人砍甘蔗,一个男孩把手机借给一位母亲,女人们集合在一起去南伞镇。。。人们游移在恐惧与人性的热情中。威胁从来都不能被清楚地指出:军人可以追踪她们,或者政府逼迫她们不停地迁徙,远处能听到模糊的爆炸声。敌人看不清楚,几乎是抽象的。敌人是强迫人们逃跑、让人们产生不安全感的力量。看电影的时候,我们会感受到这种陌生感,一种令人不安的陌生感,我们因为王兵不断流浪移动的镜头而感到不安,这个镜头忠实地、诚恳地记录着那些被截断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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